世界上的动物园很多,但被粘贴「圣经」标签的可不多见,也许就只有这么一个。更特别的是,这样一个占地64公顷,营业超过八十年的老牌动物园,居然不是政府经营的,而是民营的,这就更加难得了。
这一个独特的动物园,它的正名是The Tisch Family Zoological Gardens,但由于展出许多在圣经中出场的动物,所以一般也称它为耶路撒冷圣经动物园。动物园的对面甚至有一个火车站,直接就取名为Jerusalem Biblical Zoo。于是在「圣经」的加冕下,动物园长期以来一直是耶城的热门景点,伴随以色列人走过了将近一世纪。
既然如此,来耶路撒冷怎能不到这里走走呢?
但这座动物园也没一般人想的那样神奇,好像真有甚么珍禽异兽;因为这里看得到的,在台北的动物园也几乎都看得到,在世界的各大动物园都看得到。这里真正独特的,是「到耶路撒冷看圣经上的动物」的这种遐思,以及犹太人和阿拉伯人,一同带着他们的孩子来看动物。事实上,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中也有不少的阿拉伯人;因此当园区外弩张剑拔时,园区内却风平浪静,没有种族对立的问题,反倒是携手合作照顾神的创造,这不是很有趣的对照么?
(园内的地标:挪亚方舟)
(你侬我侬的鹦鹉夫妇)
(找不到老虎在哪里的犹太小女孩,望着水池后方发呆)
一 我们要去动物园
旅程的第六天,我们四人前往动物园。上次到动物园可是二十来岁的时候了,岁月不饶人啊!
动物园的地点屡经变迁,如今的园区位于市区的西南郊,比大屠杀纪念馆更远,而且没有轻轨电车可以搭乘,必须从Ben Yehuda Street坐公车去。但火车呢?不是有个火车站吗?
很遗憾,这里和下一站(终点站)的Malha离市中心还有几公里,所以就大众运输来说,也只能选择公车了。所幸时间并不长,十几二十分就能抵达了。
这是我们抵达以色列至今,第一次有机会搭乘市内公车。意想不到的是,第一次搭乘以色列公车,居然就尝到了被「放鸽子」的滋味!
「我听说以色列公车不会迟到,但也未免太『不迟到』了吧?」
公车虽然没有迟到,但却提早开走了,让仅仅提前两分钟抵达的我们扑了个空。雪上加霜的是,在这个举世闻名的城市里,站牌和电子看板上居然找不着英文,让我们几个人拚命上网查找,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。
我无奈地笑了,这一点,台北真是方便多了。
那么,就边看风景边等待吧。老太太们当然没甚么好看的,好看的是有一名高大的便衣提着枪,在站牌附近晃着。过不多久,另一名矮小的男士走过来和他打声招呼,手上也提着一把枪。接着原先的便衣就跨过马路,表情愉悦地走了。
看着看着,不觉过了半小时,我们的17号公车也来了。
耶路撒冷的公车,看起来旧旧的,像是舍不得丢掉穿了多年的棉袄。但它倒也不算落后,不但和电车一样可以刷卡,而且还会开一张收据给你。唯一令人遗憾的是,公车和站牌一样,同样只有希伯来文,对于外国游客相当不便。
「司机一直在打量我们。」Tobias轻声地说。
「好像是。」我也轻声地说。
「他一定在想,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外国人?」
我同意:「也许华人很少来动物园,所以他才会这么好奇。」
动物园得花上一整天,远道的团客当然很少来;不但团客不来,散客也不一定想来,这样在游客当中,东方脸孔就显得相当稀罕了。
当动物看见我们时,会不会也像这名胖胖的司机一样,偷偷从镜子盯着我们呢?
公车一路往西南开去,行经许多狭窄的绿荫街道,沿途看见的依旧是石头砌成的土黄建筑。越往西,越犹太的感觉,正如你由耶路撒冷老城出发,越往东,就越阿拉伯的感觉。不仅如此,越往西,你对于耶路撒冷的地形就越有印象。正如罗马是在七座山丘上建立的,耶路撒冷也是由许多山头组成的。越往西越有空地,你可以看见房屋由市区蔓延到山与山之间的平地,又上到山腰,上到削平的山顶,沿着马路将散落在各处的社区链接起来。有时候你以为到了郊区,但是道路一转,过了发夹弯,眼前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建筑。
我叹了一口气,如果是跟团,要怎样才能不在游览车上打盹而观察到这些细节?
然后,公车就把我们放下了,停在一处宽阔的大马路旁。
这里真的很郊区,再走一段路,就会离开耶路撒冷。只是那时我们不知道,其实可以转另一班车直接进入园内,所以我们傻傻地一步一脚印,由Derech Aharon Shulov这条岔路拐进去,一路走了半公里以上,气喘吁吁地绕到另一头的大门口去。幸而沿途都是青青葱葱的山壁,还有许多难以辨识的异国树木,让人忘记烈日下的汗水。
二 动物园启示录
走着走着,动物园的地形一目了然,乃是夹在三座山头之间的低谷;平坦的山头上都是居人之地,而低谷和崎岖的山下就成了动物的家。再走着走着,入口突然就到了,耳朵终于听见人声。园区的入口处一片平坦,栏杆围起的方格里展示着许多色彩鲜艳的黄花,阳光白云,土壤上铺排着再明显也不过的滴管。
原来,这里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公园,长满了各样的植物。
「很棒,快拍起来。」我赶紧招呼拿着镜头的Belinda。
甚么是滴管工程?不用看别的,这小小的一方就是。所有小小的一方加起来,就是以色列由黄转绿的关键。事实上只要你用心去看,整个耶路撒冷到处都是滴管,滴管有如你的微血管爬满整个耶路撒冷,爬满整个身体。
买了票,进了大门,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。
这是一个不算小的池子,池子上有人工岛,岛上有猩猩在吊绳上荡来荡去。但对于看惯猿猴的我们,引起我们注意的反而是池子周围的鸟。鸟,好多的鸟!
大的鸟,小的鸟。喧闹的鸟,闷骚的鸟,窃窃私语的鸟。珍贵的鸟,平凡的鸟。红的鸟,灰扑扑的鸟。发呆的鸟,踱步的鸟,发了狠敲着自己嘴巴喀喀喀作响的鸟。有的明明没拘束你,却自愿停留在树梢上;有的都已经钻出栅栏跑到万头了,过不多时又自行钻回栏内,没有人想要到外头流浪。天鹅,红鹤,鸽子,鹈鹕,乌鸦,少说也有十来种鸟禽混养着,随意放养在围了低矮栅栏的草坪上,共同分享这一个大池子带来的繁华。
这时我产生了暂时性的错觉,以为整个宇宙都在歌唱着,从水中冉冉而出。
只可惜草坪上躺着好几条死鱼,臭气熏天,否则光是站在这里静静看着,也是好的。
「那么,池子很大,往左还是往右呢?」Belinda问。
我说:「箭头的指示往右,但我们往左如何?」
有时候不妨打破惯例。于是我们反方向前进,抵达了澳洲动物区。袋鼠自然是这一区最耀眼的明星。而且坡道下居然还设了个重门,让我们可以大大方方走进袋鼠园内。
「甚么时候可以进去呢?」我们问了问坐在黄土地上休息的工人,他们显然听不懂英语,只能说希伯来语,于是指着另一头,用表情告诉我们:那里有听得懂英语的人。
这下我才进一步感受到,不懂英语的人还是挺多的。犹太人,并不都是从欧美回归祖国的,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俄语世界过来的。即或是土生土长的犹太人,中下阶层也不见得能说几句英语。
我们大步向前,在食火鸡笼子外,遇见排排坐玩手机的工作人员;其中一位抬起头来,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们:「随时都可以推门进去!」
那真是太好了。于是我们大胆地登堂入室,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矮篱,和一大群袋鼠近距离接触。
「啊,不觉得牠们的卧姿特别优雅吗?」这时我仿佛看见了奥黛莉赫本们,眼睛不觉一亮。艳阳高照下,剽悍的袋鼠慵慵懒懒地斜躺在地上,展现牠们流线型的迷人身躯,许久动也不动。
「我看不出有甚么地方优雅的。」年轻的Belinda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。
其实,抓的就是一个当下的意趣,今天看了觉得优雅,明天看了或许不然。虽然这些动物在台北也都找得到,但现在就是现在,耶路撒冷就是耶路撒冷,这一刻的感动,回到台北以后再也无法复制了。
就当个单纯快乐的游客,一路往西吧!
看了蝙蝠,看了蜥蜴,又看了南美区的野猪,羊驼,和马来貘有点像的巴西貘,偶尔发出问号:「那只躲在后面的,是鹿吗?怎么和猪养在一起?」
由于猪在犹太教或伊斯兰教都是不洁净的动物,据说为了避免纷争,园方曾在野猪区特意公告说:「这不是猪!」
隔壁还有另一种「猪」-水豚,在不大不小的池子里,一位水豚君茫然地看着远方发呆,冷不妨被其他几位水豚君扑倒,引起了Belinda小姐的欢呼。这时,我们在池边遇见了那三个喜孜孜的犹太女孩。
「星期四不是要上学么?为甚么会跑来动物园?」
基于好奇之心,我们拦住她们,而她们也落落大方,和我们这些黑发的陌生人侃侃而谈起来。
「因为按照犹太历法,今天放假,所以就来动物园玩啦。」矮小的女孩又说,她们已经是高中生了。
原来如此,后来陆陆续续又遇见了小学生,中学生,以及一个又一个的家庭。今天,果然是放假天。
和Belinda聊开了之后,其中一位指着另一位害羞的女孩,特意介绍说:
「她是法国回来的唷!」
也就是说,她是从欧洲回归的犹太人,而其他两个是土生土长的犹太人。
Belinda立刻用法语答腔说:「日安!」
我们其余三个大叔大婶,只能陪在旁边傻笑。
然后大家就拍起合照来了。人与人之间虽有高墙,却也未必不能如众鸟杂沓的大水池,或者近距离接触的袋鼠园那样,共同分享灿烂的阳光。我想,这也正是圣经动物园蕴藏的理念吧?
之后我们走访的每个角落,几乎都在展示着这样的和谐理念:人与人,人与动物,人与天。
挥挥手,女孩们,再见。
圣经动物园虽然不如台北的木栅动物园那样专业,那样的样样齐备,但也有它可取之处。比如在南美区隔壁的「地下世界」,就设置了地道让小朋友钻进去,然后可以从透明的塑胶罩钻出来,近身观看及拍摄一些小动物,不但有趣,也颇有教育意义。
(从透明罩内近距离观看土泼鼠)
走出地下世界后,我们已经累了,午饭时间也差不多逼近了。
于是,我们在鳄鱼池和象园之间的大草坪坐下,开始吃起我们带来的口袋饼夹火腿,还有甜滋滋的无花果饼。
一群阿拉伯学生,跟着她们包着头巾的阿拉伯女教师兴高采烈地走过草坪;而另一群皮肤白皙的犹太学生,则欢天喜地同我们坐在草坪上,享受树荫所带来的凉爽。整座动物园仿佛都年轻起来了!
我的心中却飘过一抹阴影。看了好几组师生,非但分班,甚至是分校;看来,两造之间虽然不动干戈,不恶脸相向,却刻意漠视了对方。人类长远的和平,恐怕还有一段相当漫长的道路要走。
饭后,我们起身,在烈日下来到园内最大的分区-非洲区。
这里的布署极为有趣,让山羊,野鹿,羚羊,长颈鹿,斑马,鸵鸟,河马等等十余种动物混居,有池,有泥,然后架起一条高架桥梁,从东边直横到西,并且安置了几座凉亭,让游客可以居高临下,观看这一片草莽大地。有几只羊和鹿,干脆直接躲在桥梁荫下遮阳,省得一天到晚喘气喝水。
由于非洲区的南方就是一片青绿的山地,已属园外,对比之下,更显得园方打造这一片区域的诚意。整个耶路撒冷到处都是的鸽子,也来这里凑热闹,和大家伙们同食共宿,令人想起「豺狼必与绵羊羔同居,豹子必与山羊羔同卧」这段话。
但愿在不久的将来,这个预言能够实现,不再是遥远的梦想。
晒黑了的Tobias,望着眼前和谐的景象,无限感慨地说:「就这么养着,好像也不错。」
凉亭其实还张贴了和动物有关的圣经经文,只是我忘了抄下来,非常遗憾。
然后,窜过非洲区再往西北去,园区的极西之地,就是挪亚方舟。
挪亚方舟当然不是真的挪亚方舟,只是一个小型的复制品,但还是可以轻轻松松地装进几头大象。方舟分为二层,一楼规划为纪念品贩售区和数据查找区,二楼则是露天阳台,可以登高瞭望南方的山地。
圣经上说,在远古之时,大洪水以前的那些日子,人又吃又喝,又娶又嫁,整天关注的就是这些,直到挪亚进方舟的那日,还不知道神的审判要来,直到洪水来了,把他们全都冲去。其中得救的动物虽多,那进入方舟安全得救的人却不多,只有挪亚一家八口。而今天的世界,又是甚么样的世代,我们将会如何呢?
想着想着,我走向纪念品区,买下了六天以来的第一个纪念品-一只按牠身体就会啼叫警告的猴子。
虽然我不爱猴子,爱的是驴子,却没有驴子玩偶可以买,而且随便一只骆驼就要舍克勒五十元。想了想,还是捡了最便宜的猴子;奇怪的是,偏偏贵的玩偶都不叫,只有这只便宜的猴子才会叫,一只还只要舍克勒十九元。
当妻子见到这只猴子时,表情一定会似笑非笑,大喊:「买给我这只猴子,做甚么?」
这样一想,心里就很愉快,钱也就掏出来了。
回国以后,她果然啼笑皆非,有时候想说甚么又说不出来时,就会去书柜挤压那只吊挂着的猴子,让猴子代替她说,然后含情默默地看着我。
这一个纪念品,买的有价值。
走出挪亚方舟后,时间就变快了。除了由地道钻过狼园时,被上方猛然扑下来的野狼吓一大跳,以及惊艳于温室里的鸟园,于竹桥流水之间多看了几眼埃及秃鹰外,基本上便是走马看花了。那些豹子老虎,我看的已经不是动物本身,而是当地人脸上那种出乎自然的喜悦感。在地理颜色相对单调的以色列,人们望着这些五彩斑斓的猛兽,也难怪会啧啧惊叹于牠们的美丽!
喔,还有,棕熊区,我忘了那些棕熊。
在棕熊区,我看见令人惊讶的事,那就是当一只体型最大的熊正想要跨过另一只同伴的身旁时,突然被对方大吼一声,仿佛甩巴掌似的挥动了两下,然后,两熊就停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,像是在演夸张的家庭喜剧。
这头大熊明明是最魁梧的,但却不敢噤声,也不敢动,眼神还有点浮飘,像是做错了甚么事,大气也不敢喘一声,连牠伸起的前脚脚掌也浮在半空中,完全不敢放到地面上。
我嘿嘿两声,跟大家简单说明:「这大熊肯定是丈夫,小熊肯定是妻子。」
已经当了几年丈夫的Tobias也笑了笑,没说甚么。夫妻之间,本来就有很多微妙的交互。
而在一群小小的猴子那里,我则看见了亲情。一只小到跟指甲片差不多的「婴儿猴」,居然能紧紧抓附着母猴。不管母猴怎么跳怎么翻空怎么爬树,牠就是死抓着不放;而母猴则闪过许多同伙,小心翼翼不让别的猴子撞到自己的孩子。
如果在我们的人生中,也能像这只小小猴紧抓住神的恩典,我们一定能安然无忧。
那么,这便是那一天我们逛圣经动物园的梗概了。
走过红猫熊的家以后,视线渐开,眼前出现了一条涓涓细流,并且逐渐阔大,最后居然成了谷深水冷的河流,并且沿岸紫花怒放,鸭雁在水面上快活地游动着。
我想起圣经中的几句话:
你是园中的泉,活水的井,从利巴嫩流下来的溪水。
他们要在草中长起,像溪水旁的柳树。
随流而下,我们又回到了入口处的水池,水势归于平缓,又见到百鸟争鸣的场景。
动物,是最能让人类放松心情的好朋友,而人在放松心情时的脸孔是他最自然的模样。所以去动物园,看到的不只是动物,更是看见许许多多来看动物的人,照顾动物的人,以及人背后复杂的生态。如果你来圣经动物园,看见动物以外的这许多面向,甚至想起圣经里的一些金玉良言,你便已值回票价。
就这样,我们这一天的游园即将归于平静,等候着明天安息日的到来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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