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爆是6月27号晚上大概九点钟发生的。从十点到十二点左右就陆陆续续有病患送进来,而且时间越晚,送进来的病患就一个比一个更严重。
最让我们印象深刻的,是几乎有一半的病人,脸都烧得黑焦焦的样子,而且他们的呼吸也有问题。振兴医院当天收了十四个病患,那时有六个病患他们没有办法自己正常呼吸,立刻就插上呼吸插管,而且后续他还需要使用呼吸机,所以需要送到加护病房。
刚开始的时候,有四位超过百分之八十大面积烧伤的病患,所以我们有一个很沉重的担子就是换药,常常需要花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,甚至有时候会到一个半钟头。有的时候因为伤口太大,不得已做了皮膜切开术,我们在那上面换药就等于在刀口上,所以不只是病患本身在那边受那个最痛的苦,对医护人员也都是一件非常大的震撼,觉得我们怎么能忍心做这样一件事?
但这实在是两难,总不能说因为不忍心,所以赶快给他换完药吧!因为伤口换得越仔细越干净,对他来说才会恢复得更快。所以,我们只能跟他讲一讲话,看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;有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,来,我唱歌给你听。当然我不会唱别的歌,只会唱诗歌,所以我就说我唱诗歌给你听,让他分散一点点注意力。
二
长期以来,专门处理「受伤」这种专科的医生并不多,所以同时出现这么大量的伤员,对于所有的医院来说绝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;而同一个时间要让这么多的病患都能够接受到良好的治疗,对于台湾的医界实际上是一个严重的考验!
我觉得这给了我们医护人员一个启示,那就是我们所有的人都要谦卑,要知道我们的能力不足。当然,我们能力不足,不代表我们就可以置身事外,不需要参与其中,反而这时很需要我们都下去伸出援手,不是只有住院医师,甚至不是只有实习医师,甚至不是只有护理师应该换药,应该是更多的人动起来,大家都应该动员起来。
我曾在一个影片上,看到慈济人在那边倒水给病患喝,这个事情对我印象非常深刻;因为我是个基督徒,在面对这些病患的时候,我觉得说除了我们应该认真,应该好好去帮他换药,其实第一时间我就可以进去,常常陪他们祷告,常常唱诗歌给他们听。很多的事情其实不是只有单方面的,还有很多的可能性。
另外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,我最感动的是看到第一时间,好多的护理师小姐一听到就立刻从宿舍跑来帮忙,人力在这个时候成了一件非常实际的事。我突然发现:每一个医院如果没有坚持己见,说我没有足够的人力;当我们愿意投身多一点的时候,病患就能得到多一点的帮助。
三
碰到这么大的事情时,不管是对病人本身对家属本身,甚至对医护人员本身,治疗这条路都是非常的漫长,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,而且他们的状况一直在变化,所以对任何人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折磨。现在他到底怎么样,他会不会好,他还有没有机会?
但是在信仰上面,我们知道我们基督徒都有一个老板,我们有一个真正的大老板,就是我们的主耶稣。我常常在想,主啊,在这件事情上面,对我到底有什么启示?我知道我们人其实很软弱,我们医护人员也不见得能对病患做什么,可是我常常祷告。有一天让我非常感动,我陪一个加护病房的病患祷告,他说了这么一句话:
「主耶稣主耶稣,请你不要怪我,我以前是拜那个什么的,可是现在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。」
听到这样的回答时,很得安慰。我们人很多时候确实不见得认识主,可是天上有那么一位主,仍旧在那边用他的手托住我们,也托着这些病患。
四
最近我有点累,也有点软弱,我太太就跟我讲一个故事。
有一本书叫作《手术刀与灵魂》,那是美国哈佛医学院的一个神经外科的教授,他写了这本书写说,他们在毕业那年的时候,一个最应该做外科医生的人后来却没有去做。他说,真正一个好的医生,是病人需要他的时候,他能出现在那里的一个医生。
我听到的时候非常感动。有一天早上,我带着住院医生查房的时候,那位病人在另外一个医院做了化学治疗转来我们医院,她很不舒服,看到我们出现她就开始抱怨。那我就跟我的住院医师讲了这么一段话,我说从我做住院医师开始,后来当总医师,当主治医师,每天我最怕听到病人说:我都找不到你!所以二十几年前的时候,我就开始做了一件事情,就是我的手机电话号码一定给我的病人,让他们一定找得到我。
我觉得第一就是让别人安心。很多时候我们也不一定处理的很好,病人会有各式各样的不适,可是如果他可以早一点点看到我们,甚至不用看到人,一通电话就可以告诉他怎么做,这样人们到急诊室或者到门诊就会比较放心。
五
我要提一件事情。我们在烧伤中心跟病患面对面的时候,发觉他们晚上常常都会做恶梦;很多时候他们跟父母说,早知道我听妈妈的话,就不要去了。
这种话你听了好痛,在后续长期的治疗方面,他们真的需要一个心灵上的支持,一个信念。家属们需要帮助,让他们的孩子可以度过这么长的复原时间。毕竟这些都是很年轻的孩子,最小的我看到有十五岁的,最大的也只有二十六岁,对他们来说人生都才要开始。
我察觉社会需要认识烧伤,而且社会大众需要需要接纳他们,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,因为他们光是面对自己,有勇气走在这么一条漫长的复原之路上,就已经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,而这个复健的路他大概要持续多久的时间呢?如果他烧伤面积更大的时候,他需要植皮的时间也就更长。有的人,植完皮之后伤口上面还会有很多疤痕,而且他们手脚的活动已经没有办法像我们这么收放自如,需要做复健;他们甚至可能没有办法正常站立,所以需要更多一些心灵上的支持力量。
当然,我们大家都说会接纳,但以后他们跟正常人就不一样了,他到工作场所去的时候,他常常要请假,他的同事可能不见得能够体谅,甚至老板也不见得能够体谅,包括工作量都可能不能跟以前完好的时候完全一样了,那这个时候怎么办?
他们需要更多的人能够以同理心慢慢去了解他们,不管是学校还是职场,让他们慢慢能够回到正常的社会中,另外一方面也能够安心的接受后续的治疗。
六
在最近的一次外科部的会议当中,一个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提到,这是一个非常荣耀的时刻,我们能够有分这一次的救治。
其实过程中这么长的时间,我们自己也常常接受病人的照顾,提醒我们说,医生,你不要太忙,要按时吃饭,你有没有运动或休息啊?
我觉得这个很好,因为我们也是人,我们一样也是吃五谷杂粮,也是会生病。我常常像这样,能从病人身上学习到很多事情。就像一开始我提到的:我们需要谦卑,我们有太多的东西不懂。
我看到病人在受苦的时候,常常需要安慰他们,说要加油;但我也常常告诉他们说,我讲得是很简单,只有几句话,可是受罪的是你们。所以我后来越来越觉得,因为主的爱,我真正能爱我的病人;当我爱他们的时候,我就愿意陪伴他们,愿意不辞辛苦地做这份工作,我觉得这是主给我的恩典。
七
有的时候我当然也会疲累,但我越来越摸着一件事情,就像我常常告诉病患说要正常生活,要正常吃东西;越这样说,我自己的生活也越来越简单了,如果我七点钟或者九点钟离开医院了以后,我就不再看医院的任何书,回到家我就立刻吃饭,吃完饭了以后就不再做别的事。我不看电视,连家里的孩子也都跟我们这样不看电视,时间一半是用来休息,另一半是读书。
你问我读什么书?
我读圣经,而且我越来越喜欢读圣经。我常常坐在一个半躺的椅子上,从晚上九点钟可以坐到一点钟两点钟。我很喜乐,好像到了另外一个环境。我就这样想着圣经的事,只有主跟我。祂让我在心灵上越来越单纯,而且更多分赐在我里面。当我常常这样很有享受的时候,第二天我去面对病患,我就常常告诉他们一些故事,甚至在手术台上的时候,也对我的病患讲圣经故事。我就是这样一篇一篇讲,所以慢慢也越看越多,因为记得多才能讲得多。有时候没讲了,他们会开玩笑说:常医师你又忘记了,对不对?
做这样的事情,我就越来越不觉得疲累,甚至每天可以供应病患一点点东西;不是外面的东西,是里面心灵的东西,使我们得着真正的满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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