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你有力量,心中想往锡安大道的,这人便为有福。-诗篇八四5
我是第二代基督徒。爸爸是个寻求神的人,在我上小学前的那段时期,他带着我们一家到过各处教会。一直到现在,我还记得那位菲律宾女传道的脸,常用不标准的国语称我「亚亲」(这是我在家中的小名,其实该读作「阿今」);还有另一位女传道,至今仍持续每周数十小时的福音工作,数十年如一日。
在父亲的带领之下,家里的人陆续成为基督徒,我也顺理成章受浸得救。事实上,「成为基督徒」这件事对我而言,家庭气氛过于个人选择,我只能宣称「我们家是基督徒」,却不愿开口说「我是基督徒」。
在成长过程里,始终摆脱不了这种矛盾的情结。小学时,去补习的路上买咸酥鸡,什么都可以点,就是不点米血。我跟同学说「我妈说米血是血做的,不要吃」,同学回我「骗人!乱讲!」当时我有点受伤,还真的以为我妈骗我。国中时,在学校认真了五天,好不容易可以在周末放两天假,不管要安排什么活动,总是卡在星期天早上不能动弹。高中时,教会的弟兄姊妹虽然很关心我,但是他们哪里懂我真正的兴趣,聚会中大家都读圣经、唱诗歌,怎么可能跟他们聊街舞、聊日剧、唱流行歌。连在大学实习的时候,还有同学用轻蔑口气问我:「耶稣不是说人家打你的右脸,连左脸也要给他打?」他没有出手,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被痛殴一顿。
虽然曾经想要认真的当基督徒,但这些大大小小的内心冲突,让我对这个信仰没有认同感,弟兄姊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聚会成了例行公事,只有在半夜洗澡的时候会把那首敬拜父的诗歌拿来壮胆,「神的儿女有权利,可以大喊并大唱~」。那时候的我,要被称为是一个假信徒都不够格。
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,在我升大四的那一年,原本想当店员的我,毅然决然报考研究所。原因无他,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兴趣,那就是「学术研究」。当时我并不懂「学术」这一行,只是看见系图里的论文就满怀抱负,在课堂里读到Hartshorne、Harvey、Lefebvre就沉浸其中,也煞有其事的写了些东西,凭着同学的帮忙和前所未有的干劲,居然取得走进椰林大道的资格,被录取的消息还是同学告诉我的,因为我根本不敢看。
就像许多过来人说的,高兴只是一时的,真正艰难的才要开始。在我起行往台北的前几天,妈妈问我「你一定要去台北吗?不能像大学一样留在高雄念就好啰!反正都是研究所阿,念哪一间有差吗?」,而爸爸则是根本反对我北上求学。
后来我才懂他们的顾虑。这一趟往台北的路,是我人生至今最艰困的一段。在北部没有任何亲戚朋友,为了找个栖身之处,一天之内,爸爸带着我在中、永和一带搭了好几趟短程出租车,跑了十几个地方,但是租金就是怎么样都付不出去,漂亮舒服的太贵,要配合房东一家的作息,门禁是十点半,还要帮忙倒垃圾,便宜的又太差,不是三十坪的公寓隔成五间,就是要忍受二房东的看门狗,以及发霉的浴室天花板,还没来得及住进台北,就急着对这个城市幻灭。
绕来绕去,最后还是绕进台大的研究生宿舍。好不容易才找来在台北出差的姨丈,帮我把家当搬进去,第一天在宿舍的晚餐,是seven的御饭团。那时候是九月初,高中刚开学不久,大学学妹寄来一封简讯,问我能不能去桃园代课。虽然距离很远,但是算一算代课费和生活费,还是答应下来,开始了「早上当老师,下午当学生」的生活。
一周有三天,我强迫自己在七点以前起床,二十分钟后搭上淡水线往台北车站,冲上月台阶梯,赶在区间车来之前买到三明治,稍微休息三十分钟后转乘公交车,下车后步行十分钟,才能赶上早上第二堂课。中午结束课堂,就照原路返回,午餐也一样靠车站seven解决。回到学校之后,掏出计算机和同学、老师谈论起 NICs、spatial fix、buzz…。为了要读懂这些东西,我总是随身携带几张零散的A4纸,不论是火车上、教室里,甚至趁学生小考的课堂间都拿出来一读再读。
虽然我这么拚,但毕竟是换了一个新环境,很多事都要重新开始,加上我漫不经心的个性,就这样一周过一周,什么也没有交出来。在学期末时,老师终于忍不住了,他对我说:
「建今阿,妳不要再去代课了,妳的进度拖延,这样吧,妳帮我做点事,我给妳助理费。」
老师指派一些和我自己研究主题相关的事。他大概以为我是因为太忙才做不好研究,所以给我机会全心专注在自己的研究上,而我也以为是这样。但是当一年多又过去了,同学们纷纷提出口试,我却几乎在原地踏步。这下我才体认到学术不是靠一股热情就能成就的,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能力有限。在社会科学的研究里,最重要的就是something new,也就是如何在前人的基础上打破格局、另立一个视野。如果你的研究只是资料搜集、归纳,无论再怎么完备,都比不上google搜索引擎。
无奈我花了许多时间,仍旧培养不出「研究嗅觉」。我的文章不是了无新意,就是乏善可陈。将近两年的时间,活在忙乱和负面情绪之中,再多的热情也会消磨殆尽。
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起颓丧的生活,却对某一天的生活内容印象深刻。睁开眼时,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,眼前的计算机竟然没有当机,继续播着偶像剧,只是剧情已经过了三年,女主角终于完美的出现在男主角眼前。其实不用看也知道,下一幕是在教堂拍的。
房间地板上堆了几个纸碗、纸便当盒,我喝了一口桌上的隔夜茶解渴,简单梳洗后,下了三楼到学生餐厅带一个便当盒回来,坐回计算机前,进入选单页面,随手点选一部影片,继续活在虚拟的世界里,等到太阳西下,晚风吹起时,我再带一个便当盒回来。直到深夜,即便脑袋几乎当机,我依旧不放弃,把计算机搬到床沿一角,直到身体自动休眠。我知道自己有许多的课要上,许多的书要看,却怎么都提不起劲;总在打开计算机之前,下定决心要点进word,却在开机之后,选了PPS,我告诉自己,先看一集才会有动力做事。事实上从来没有哪一集能够满足我!后来我才明白,这就是人心中深处的干渴。我以为我只是还没找到最好看的影集,「下一部一定会更好!」,然而「凡喝这水的,还要再渴」,神早就知道这一切。
不知不觉,两年真的过去了。毕业典礼的前一晚,我在一片黑暗里啜泣,嘴里不断重复脑海里的那一句话:「为什么?」
到底是为什么呢?这两年来,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吗?为什么只有我到现在还一事无成呢?眼看同学一个个披上硕士服,我们不久前不是还一起为论文题目苦恼吗?这两年是我有生以来最认真的时光,为什么却换来最失败的结局?我知道没有人会回答我,其实我心里也有答案,真实的世界常常是残酷的,优胜劣败,我终于深深的体会这句话。
擦干眼泪回宿舍睡觉。隔天早上我一如往常走进研究室,架好计算机、打开档案。半小时过去了,我还是一片空白。
带着手机走出研究室,绕了两圈,我还是决定拨出这通电话:
「喂,妈,如果我今年毕不了业怎么办?」
「没有怎么办阿,就继续念阿!」
「那如果我半年后还是毕不了业呢?」
「那就多念一年阿!」
「如果多一年还是不行呢?」
「那就再继续,念到毕业阿!」
原来这么简单,原来这么简单!我这两年来强忍的情绪和眼泪,解答不了的问题,都在一时间被满足了。妈妈就是这么奇妙的存在,不管离家多远,发生了多大的事,只要三言两语,就可以抚平我们的心。我久久没有响应,虽然她不知道我经历了多少事,但她知道我的心情和我的需要。
「要不要我们去找妳?」
「什么时候?」
「今天阿,我和妳爸收一收,等一下就出门,坐高铁去看妳。」
「你们两个坐高铁,当天来回喔,很贵。」
「没关系阿,怎么样,我们去看妳?」
「好阿,你们坐上车的时候再打给我。」
淡淡的响应,其实心里早已激动不已。这两年来,不管多累、多挫折,我从来没有向他们吐露过一句,不只怕他们担心,更怕他们要我马上回去,为了争这一口气,我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ok。但是,现在的我已经一败涂地,大概只有家人才能接受我。以往,我总认为把家形容成「避风港」太矫情,但事实的确是这样。
过了中午,在熙熙攘攘的车站出口,一家子除了姐姐因为工作不能来,其余的人都到了。明明是极度不显眼的三个人,我却一眼就认出他们,现在想起那一幕眼角还会泛泪,他们笑得好温暖。
「带我们去玩吧!」我知道,他们是专程来陪我玩的,真的很有智慧。
坐上公交车,妈妈就问起我的论文。我想她几乎听不明白,却非常专注,还试着要给我点提议。
就这样一路聊到深夜,临睡前她问我:「要不要一起跟主耶稣祷告?」
对喔,还有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,我就试着祷告,那一晚,我睡得很不错。
不久后,我开始过起正常的教会生活,常常读经、祷告,一周三次的例行聚会,偶尔穿插一些特别聚会,也住进「姊妹之家」,和女生基督徒一同过生活。常听人说,教会是失败的人去的地方,就算被贴上loser的标签我也不在意,因为只有这里才有真正的安息。
「这里真的有神耶!」
刚恢复聚会的那阵子,我常常有这种感觉。虽是这样,我还是常常不明白神的意思,不知道神要怎么带领我走出这人生的困境。
「就像妳才刚认识一个新朋友阿,当然需要一段时间和祂熟悉,」有人是这样回答的,「妳就从最简单的开始阿,妳可以说,主阿,我要去吃中餐了,你觉得我吃什么好?主阿,我要回家了,你和我一起走。」妈妈也说可以这样做。我就试着从最简单的开始,小事大事都告诉主,甚至在进系馆之前跟祂说,「主阿,我东西还没写完,不要让我碰见指导老师。」
人就是这样,只有在无可依靠的时候,才会倚靠神。但是祂就像爸爸一样,从来没有放弃过你。一天过一天,有时候感觉好,有时候感觉坏,不管过得怎样,我都在一天结束之前,由衷的向主说,「主阿,你说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,今天我已经努力了,剩下的交给你。」
其实基督徒的生活很平常,并不是信了神之后就会立刻有大翻转。就跟一般人一样,我们需要吃饭睡觉,也会发脾气,或是肚子太饿,来不及祷告就扒起饭来,常常做错事。我们之所以过的有盼望,全都在于神的信实和怜悯。研究过程中,我常因为不顺遂而怀疑神:
「你真的存在吗?」
「我怎么会在这里?」
虽然常常感到软弱无力,但是神一次一次用祂的话供应我:
「…你们要把下垂的手,瘫弱的膝挺起来;也要为自己的脚把路径修直了,使瘸子不至脱臼,反得医治。」(希伯来书十二12~13)
「神未曾应许天色常蓝,人生的路途花香常漫;神未曾应许常晴无雨,常乐无痛苦,常安无虞。神却曾应许生活有力,行路有光亮,作工得息,试炼得恩赤勖,危难有赖,无限的体谅,不死的爱。」(诗歌526首)
甚至在我过度焦虑的时候,祂还说:
「我岂没有吩咐你么?你当刚强壮胆,不要惧怕,也不要惊惶;因为你无论往那里去,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。」(约舒亚记一9)
很多时候,我们都不得不承认,神真的是又真又活。当人来到神面前,那种平安和喜乐是地上所有的享乐都远远不及的。从前我只是个重生、得到神生命的人,十多年后,我才真正体会得救的快乐。我曾经是个失落的人,但是神寻见我。我曾是个眼瞎的人,但是我现在看见了。真的,绕了一大圈,我终于看见了。
时间过得很快,一年后我毕业了。
离开学校前,我没有大肆庆祝、没有穿着硕士服游历校园、没有印一本论文送给指导老师,也没有急着到处投履历,几乎没做什么毕业生一定会做的事。不是我瞧不起这些事,之所以没有大肆庆祝,是因为我的论文口试并不顺利,口试成绩低空飞过,勉强毕业。之所以没有穿着硕士服游历校园,是因为同学都毕业了,实在没有脸,也不能把他们再邀来一同游历校园。没有印一本论文送给老师,是因为花同样的钱,送本圣经更有价值。之所以没有急着投履历,是因为我参加了教会的训练学习(为了成全有心服事神的青年人)。
在论文谢辞中,除了亲朋好友,我也特别感谢神在家里的亲人;他们是真正陪我走过这一程的人,常常在祷告聚会时,问我该为我祷告什么,如果我说的太笼统,他们还会追问,「这礼拜要访谈的局长叫什么名字阿?」「主阿,求你纪念建今和某某人的访谈,让她能找到合适的数据…」
主实在借着他们,让我认识祂无微不致的大爱。
参加训练到现在也有一年半了,我不再是大家眼中的小羊,而是要担起责任照顾主的羊,也操练自己能作提摩太(使徒保罗的年轻同工),能作众人的榜样。虽然如此,因为我反骨的个性,对许多事情依旧充满疑问甚至是感觉矛盾,好几次我还是忍不住质问神。
有一晚在马路上传福音时,摊贩老板问我基督徒到底能不能吃米血、吃拜过的东西?
「对阿,到底能不能吃?我小时候不也有这问题吗?」
这时主使我想起哥林多前书第八章,第4节说到:「关于吃祭偶像之物,我们晓得偶像在世上算不得甚么,也晓得神只有一位,再没有别的神。」第8节则说,「其实食物不能将我们荐与神,因为我们不吃也无亏缺,吃也无盈超。」
这里的意思是说,其实吃或不吃都没差。那为什么不吃呢?
因为「人不都有这等知识;有人直到如今还带着拜偶像的习惯感,就以为所吃的是祭偶像之物;他们的良心既然软弱,就受了玷污。」(第7节),我们不吃,问题不出在食物本身,我们之所以不吃,是为了人才不吃,怕有人心里面的感觉过不去,所以使徒保罗就嘱咐说:
「…你们要谨慎,恐怕你们这权利,竟成了那软弱人的绊脚石。若有人见你这有知识的,在偶像的庙里坐席,这人既是软弱的,他的良心岂不放胆去吃那祭偶像之物么?因此,基督为他死的那软弱弟兄,也就被你的知识败坏了。」(9~11)
我就照实和老板说了,他听了听就觉得很满意。其实这些话也是主用来回答我的话,因为我常问祂说:
「为什么不能这么做?我是基督徒,不是宗教徒,不要要求我守一些我不认同的规条。」
当下我突然明白了主的意思:「不是不能做这些事,是怕别人感觉不好,你既然要服事我,就不该败坏人。」
神很奇妙,总是有祂的一套,而祂那一套和人想的都不一样,当祂的话一解开,就能让人心通达。生活中,我和祂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对话,祂是那么的活而真实。有时候,祂像是朋友。有时候,又像是爸爸。有的时候,祂甚至像情人,深怕你爱别的东西比爱祂更多。
这些年来,我对祂的认识,以及祂赐给我的恩典,一天比一天真实。我深信这样的事不只发生在我身上。只要有人愿意,神为爱祂的人所豫备的,是眼睛未曾看见,耳朵未曾听见,人心也未曾想到的。让祂也与你同行,迈向锡安大道吧!
延伸阅读:
「恩典之路」的见证
我是个喜乐的研究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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